无事发生

多坑浅层编外人员
追名逐利

【无授权搬运】What's past is prologue

*请务必看一下合集第一篇

Innocence

chapter one(二)

     “她原可与我们一起走的。”阿尔弗雷德略显赌气的说,身体从窗边缩回座位上,“她说,她没有其他家人了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不是真的。”亚瑟回答他,“她的儿子在海上,在英格兰也有两个妹妹。我们不是她的家人,她有自己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 这件事实让阿尔弗雷德沉吟了一小阵子,亚瑟注意着孩子的表情,但从侧面看不出明确情绪。他朝亚瑟转过头来,以一种求证性质的口吻说,“玛丽说,她把我看做自己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 这段时间阿尔弗雷德长得快了一些,亚瑟已经无法轻松地把他抱到自己腿上。对这种年纪的男孩来说,也显得有些别扭。虽然他们夜里仍然睡在一起。阿尔弗雷德总能把对话延续到其中一个人陷入沉睡为止。如果那个人是亚瑟,他便用力把哥哥摇醒。

     在亚瑟考虑着该如何回应这句话时,阿尔弗雷德为他免除了这桩任务。他敲着门,吆喝着车夫把马拉住。他坚持,他对这一个家的告别还没有完成。在亚瑟的示意下,车夫拉开厢门,男孩立刻跳了出去。不待皮鞋在泥土地上踩实,便往后迈开步伐。

     亚瑟上身探出马车,看着阿尔弗雷德在城镇边缘的草地上。朝过去居处跑去,他的眉头在不经意间蹙起,但阿尔弗雷德回过头呼唤着他,催促他跟上自己的脚步,这不会是什么难题。他把手杖留在马车上,从车道踏入干燥的草丛。这是亚瑟抵达美洲后的第三天。

    他在一棵白桦树前找到自己的弟弟阿尔弗雷德,以双臂环抱着树干,正在与这棵树道别。他扭过头,意会地看着亚瑟,于是亚瑟也跨步向前,伸出手掌紧贴桦树凉爽而粗糙的树皮,他不确定阿尔弗雷德与桦树的告别什么时候才会完成,但亚瑟不准备打断这个神圣的过程。

    阿尔弗雷德的脸倚着树干,深吸着桦树特有的木香,他问道,“亚瑟,你记得这棵树吗?”不待亚瑟回答,他说了下去,“我想念你,时常来看他。因为他记得你。我读你的信给他听,有时,也读我写给你的信给他听。他会记得我们,即使我们也许再也不会来看他了,但他很熟悉别离,就像我们一样。我不知道的是,树也会感到悲伤,就像人一样。”

    在那个时候,亚瑟第一次怀疑。练习并不总是会变得熟练,而经验能教我们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多。他自身对于别离的麻木,并不来自于无可计数的实践,而就只是麻木而已。如今,这个男孩与这棵树又再度唤醒了这份沉睡的忧伤。亚瑟曾相信它不曾存在过,至少不会存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也是在那个时候,他首度发现,自己或许在这个男孩身上加诸了过于沉重的负担,来自一种自私的期望,但旅程已然开展,背负的行囊有如雪球越滚越大。他们回到马车上,让马蹄拖动自己前进。亚瑟·柯克兰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弟弟,而阿尔弗雷德也向他伸出手,像是树枝伸往高空,想象自己紧拥着天空。

——你睡着了吗?

——什么?没有。我没有睡着。我说到哪里了?

——说到狮子上岸了。

—— 嗯,是的,在被暴风雨吹离航程后,狮子多花上好几天,才终于抵达美洲。先前他便听说过这块大陆有多么险恶、多么严峻,但事实完全不仅于此。这是一片辽阔的土地,大到目光不知投往何处。无论如何,都会看漏一些东西,无论如何,都不只会看见一件东西。庆幸的是,狮子没有看漏一个重要的东西,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、也只在此处存在的生物。

——那是什么?

——另一只狮子,我们可以如此相信。毕竟这生物颈后长着鬃毛,连颜色也是相似的金黄带棕。四只脚爪锐利,底部有着柔软的肉垫。身后的尾巴貌似慵懒的摆动着,移动时的体态却十分谨慎,警戒着来者。狮子发现,这只小狮子的牙齿尚未长齐,体型也颇为孱弱。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冒险接近这个小生物时,这只美洲的小狮子主动的靠了过来,并把头靠在他的颈子上,轻轻地摩挲着。

——狮子认为,这应该是小狮子第一次在此处遇见另一只同品种的生物。而事实上,英国狮子也相当寂寞,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狮子并不多,又散布在不同的地区。他便决定要和这只小狮子一起作伴生活。但是……

——但是什么?他要离开了,是吗?

——是的,但是他会回来的,他承诺,且没有毁约。但是他并没有告诉小狮子,他们真正的名字。

故事又停驻下来。男孩摇动着青年的身体,以为哥哥又睡着了。他没有,反而举起手把男孩塞回自己的床位上。他想把故事留到明晚再说,话到喉头,又吞了回去。他们没有明天晚上,而这一晚仍然太长。男孩追问着原因,以及各种猜测。他事实上并不清楚名字的意义与魔力,但这总之听上去不像是个结尾。

——这很重要?是的,大概吧,绝对不是不重要,至于有多重要,狮子也说不上来。他只知道拖延越久,便越难以说出口。除此以外,生活大致简单、平实。他们一起打猎,一起休憩,也一起探险。这是一个极小的狮群,但也足够应付环境挑战。日子久了,狮子以为,没有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
——那么,他们怎么呼唤彼此呢?如果他们都是狮子?

青年被这个单纯的问题逗得笑了出来,他从阴影中抚了抚男孩的头。

——他们就以兄弟相称。



“蓝色好吧,”那名脸型圆润的男子捏着桌缘,在一张摊开后盖满半个桌面的纸上指指点点,推翻自己刚说出口的话,“不,还是金色好。”


“我看,两种颜色都好。”他的国王仿若被那股活力或者焦躁感染,以夹杂德语及法语的英文积极回应,“就两种都用吧,蓝色与金色。”


亚瑟礼貌的起身,离开这张桌子,甚至没有惊动这名布里德灵顿的艺术家。十分钟前,他如此向亚瑟介绍过自己的出身,亚瑟则报以歉意,表示自己过去竟然不认识这名被邀来设计国宴厅的出色国民。汤森在旁边提醒,过去他大多旅居罗马。听见这个城市被提起,这名至今行止谦虚的男子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掺杂恋慕与自满的微笑。


汤森跟上亚瑟的脚步,亚瑟不禁向他的北区国务新开口抱怨,“我恐怕这不是十分紧急的事务,查尔斯。当然,国宴厅的天花板该选用什么颜料、什么样式有关我国对内与外交际事宜,但一两次的捷报,尚不足以驱散詹姆斯那蠢蠢欲动的暗影。至少,对我来说是如此,可怜的詹姆斯。”


想起他过去的国王,亚瑟不忘加上最后一句。汤森几乎以半跑姿态紧跟在祖国身后,值得安慰的是,在他还没抢进插话空隙前,亚瑟走的是正确方向,也就是肯辛顿宫出口。


“西班牙船队怎么样?”亚瑟终于抛出一个实在的问题,让汤森取得发言权。


“从未收敛。”汤森露出一个稍显夸张的遗憾神情,“商船已经再次组织起来,施压议会进行反击。请走这里。”


汤森往旁站了一步,举起手臂,请亚瑟先行。但其姿态神情已经让亚瑟了解,他将改负领导地位。亚瑟便也从善如流,穿过门廊那扇由仆人扶着的大门。先前他只想着由国宴厅话题抽身,却没真的准备离开肯辛顿宫。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,车夫不需吩咐便挥下马鞭。


“请你谅解。我只是希望你能在长程旅途后稍作休息,再投入国事之中。”汤森不算解释的说道。


“意思就是,近来国事颇令人劳烦了。”亚瑟不带挖苦的说,但汤森似乎没有听出其中幽默,他赶紧补上一句,“不过,哪时候不是这样。当然这也不会是我第一次、或最后一次打败那伙西班牙人。”


汤森露出一个微笑,正是亚瑟期望的那种。事实是,亚瑟在长期旅途返回国后的情绪难以预料,他似乎有时格外低落、精神涣散,有时则跃跃欲试、随时准备好拎起大英帝国的巨锤,击向任何一个有利可图的宝窟。这或许能够且应当与国势有所连结,但汤森不肯定总是如此。


然而,面对祖国,他需回答的总是比能够发问的更多。只是这一回,他不需解释,亚瑟也清楚他们正在前往沃波尔居所。在那儿,亚瑟确定他会得到一杯热茶,以及更多比天花板颜色来的令人头疼的议题。奇怪的是,那仿佛正是他需要的。



入夜以后,连续几天的磅礴雨势转小,虫鸣声也变得清晰起来。阿尔弗雷德从椅子上爬下来,随意的躺卧在炉火前的地上。亚瑟不会批准这般缺乏礼节的举动,但反正亚瑟不在这里。未来好一阵子也不会在。


再一次,阿尔弗雷德独自待在他与亚瑟一同打点的新家。玛丽的接班人名为丽莎,阿尔弗雷德相信他是第二个丽莎。他对于第一个丽莎的记忆很模糊,更加不记得那时他们住在哪里。丽莎的身上有蜡烛于肥皂的味道,此外,她常在晒衣服时哼唱同一首歌,并在相同的段落伸出手,摇一摇装着哈尔弗雷德小小身体的摇篮。


丽莎出声唤他,要阿尔弗雷德回到椅子上。他几乎忘了她在这里,阿尔弗雷德还没准备好习惯丽莎将就此待在他与亚瑟的家里。这个丽莎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,但她打从第一天起,便对橱柜里的茶叶啧啧称奇。阿尔弗雷德猜想,她的头发很快会带上茶香,那也不错。


他听话的回到椅子上,再度翻开这本黑色封面的《回忆苏格拉底》。亚瑟不久前宣布,阿尔弗雷德应该开始读些哲学,而不只是算数与文法。他还是带来了伦敦最新的诗集与几本航海与测量学的小册子。光是看着这些东西,就使阿尔弗雷德深深的感受到亚瑟并不在这里。


过些时日以后,他会习惯这种隐然的痛楚,并在大自然里找到新的友伴。有好几次,阿尔弗雷德几乎认为他可以就这么过下去。他以闲适的步调熟悉环境,练习新技艺,让亚瑟负责带进世界最新消息,即使仅是只字片语,写在透着玫瑰香气的白色信纸上。


然而,亚瑟的归来,总令他在瞬间感受到饱满的缺憾。仿佛他不着痕迹地治愈了一道旧伤,纵然阿尔弗雷德先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着这么一个淌血的伤口。从亚瑟的神情,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也有相同的感受。这必然来自血脉的牵系,一种令人迷惘的天启,神奇但又如此自然的分享。亚瑟曾告诉过他,他们在世界上还有其他家人,但阿尔弗雷德未曾见过、或是感受过他们的存在。他们家族,似乎天生必须如此分散各地。


丽莎摇醒他,阿尔弗雷德才发现自己坐在壁炉前睡着了。这名年纪较玛丽年轻一些的女子抽去他手臂底下的书,似乎惊讶于这样一个看上去顶多十岁的孩子所选择的睡前读物。玛丽也曾说,阿尔弗雷德的思维较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深沉许多。阿尔弗雷德想,这个丽莎还需要一些时间熟悉自己,而他也还需要一些时间熟悉丽莎。


她为阿尔弗雷德塞好羽绒被,拉紧窗帘,关上门。淡黄色烛光投入门缝,丽莎轻哼着某首阿尔弗雷德没有听过的民谣。不知为何,两个丽莎的相同习惯令阿尔弗雷德产生一种安心的感受。他的心思跨过大西洋,抚过亚瑟的脸颊,感受到他唇齿间的茶香。又或者这是丽莎手指上残留的味道,他再度坠入了梦乡。



——你睡着了。

——我没有。

——那你说,故事说到哪里了?

男孩揉揉眼睛,一时分不清睡梦及现实,两者感觉同样阴沉、同样温暖。月光不知何时消失了,夜晚来到最为深沉之处。此时,也是星星最为明亮之时。

——他们一起看星星。

——那是好几分钟之前了。

——这个故事至今都太无聊了。他们碰上什么危机了吗?有坏人在等待他们吗?他们会掉入人类的陷阱里吗?

——嗯……有的。当然,总是会有坏人,总是会有陷阱。对狮子来说或许是如此,但对于人类与其他敌手来说,那会是另一个故事。

——这是什么意思?

——就像我说过的,同一件事实,从不同的观点诠释,就会成为不同的故事。

——但我想听狮子的故事。

——但你都睡着了。

——我保证我不会再睡着,否则你就摇醒我。

——我不会摇醒你,现在已经很晚了。但是,好吧,我会继续说,但我得坦诚,接下来,我也不确定这个故事会怎么发展……



“你真是我在里斯本最不想遇见的人。”


这句话他大概已经说了第二次,连自己也开始感到厌烦。更令亚瑟厌烦的是,法兰西斯似乎一点也不因此厌烦。法国人的注意力时而投向窗外,以及更远处的码头船只,时而收回室内,停留在手中的玻璃杯缘。这是他熟稔的伎俩,对付英国人颇为受用,总能使他们坐立难安,甚而转身就走。


但今天是悲伤的日子,汤姆·琼斯即弓街跑探之父已然长眠于这异国首都。他们在墓园外硬碰,法兰西斯佯装未认出亚瑟,又在擦肩的最后一刻朝他手里塞进写着旅馆名称的纸片。亚瑟满脸不情愿的现身时,法兰西斯开了个偷情的玩笑,全然不顾两人鞋上还沾有墓地泥土。


他是可以选择在意,或者说,选择表示在意。 但对于异国死者,未免略显矫情。法兰西斯终于回过头,享用着亚瑟哀伤且带不耐的表情,以法文说道,“所以,我已经不是你在全世界最不想遇见人的人了吗?亚瑟,我近来是否对你太好了?倘若真是如此,你可该早些提醒我!”


“少耍嘴皮,法兰西斯。”亚瑟镇静的以英文回应。若非公开场合,两人对话一向各自使用母语,“你要什么?你想干吗?”


“如果我说,我只是来观看亨利的葬礼呢?”法兰西斯刻意唤他名字,即使他从未在正式场合与费尔丁有过交流,而观看这个动词也显得足够冒犯了。这成功的使亚瑟的眉头蹙得更紧,但法兰西斯的话还没说完。他高举酒杯,改变酒液倾斜的幅度,“其实你并没有出席朱蒙维尔的葬礼。”


两人原先便未坐下,此时也难有进一步拉开距离的身体动作。亚瑟欲言又止,他首先想到法兰西斯不可能无意透露俄亥俄战事资讯,他手上也没什么值得被打听的情报。维吉尼亚中校闯出的这档事必须获得解决,连续几个世纪间,对这两国来说,解决两字时常等于开战。但美洲被提及不会没有理由,紧跟着亚瑟思绪,法兰西斯最终准确地吐出了那个名字。


“是的。我见过阿尔弗雷德了。”


“你告诉他了。”亚瑟竟脱口说出自己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质疑。一时之间,他无法思考更多,不确定自己希望获知什么结果。法兰西斯那双抹去笑意的双眼一如往常的比唇舌透露更多讯息,亚瑟顿了顿,“不。你没有。为什么?”


法兰西斯以类似坚定的口吻回问,“为什么?”


亚瑟朝他走去,穿过法兰西斯身侧,往玻璃杯里倒酒。葡萄酒争先恐后的冲出瓶口,仿若流窜周身的血液。几滴酒溅在红色格纹桌巾上,没人在意这种小事。亚瑟倒满整整一杯,把酒瓶重重放回桌上,更多葡萄酒撒到他抵在桌面的另一只手背上。他抹去那比鲜血来的冰凉且淡的酒液,回过头对法兰西斯说,“我与他的事不用你管。我要把你赶出北美大陆。”


法兰西斯绕过方桌,手指轻柔的捏起他放置桌面的那顶三角帽,低头掩盖唇角弧度。他说不出自己何以如此费工,此时两国已然心照不宣。和平的日子从不嫌长,但为了面包与葡萄酒,每日都得做出牺牲,无论牺牲的是哪块陆地上的哪国人民。他们把葡萄酒留在桌上,不著痕迹的在跨出门时轻跺了跺脚上皮靴。里斯本的潮湿空气却让墓地尘土附得很实,一点不漏的跨越边界,直至战场重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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